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禅维那些事

我的cp观 不喜勿入

 


一切缘起于那封三行遗书。内容大家都熟就不赘述了。值得关注的是,这封信的具体文字出自常璩记载,而他本是成汉政权的官员,降晋后开始撰写《华阳国志》。桓温平蜀,随军的孙盛也在《晋阳秋》中转述了他从蜀中父老口中得知此事,并且加以贬斥。孙盛另一个著名记载是远志当归,在当时的价值衡量体系下已成为姜维不孝的明证:《晋书·五行志》说“维卒不免”是因为他这样答复母亲,《册府元龟》亦录此条入“不孝部”。对姜维密表一事,常璩持蜀人立场,孙盛则持晋人立场。如果我们再看一看这两条记录出现的背景,不难想象,蜀人的心态极有可能与八十余年前的惨痛记忆重合,假借这样一种形式,寄托口不能言的忧愤。 

但是,无论如何,信的具体内容可以模拟,姜维参与钟会谋反并身死宗灭的事实是真的。说姜维想借此给自己捞好处,远不如说成阴谋复国更符合大众的审美。这也就是我看好他与刘禅关系的前提。至于为什么是禅维而不是维禅——不上床谈何攻受。


从郤正所表扬的私德上看,姜维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,从他的为臣来看也当之无愧。建兴六年,姜维二十七岁,刘禅二十二岁,相逢俱少年。“凉州上士思汉久矣”是个很好的舆论导向,此后姜维仕途顺遂。建兴十二年,姜维加杂号辅汉将军,再次透露了信息。该名号始见于更始帝时期,多用为加官。蜀汉历史上,除姜维外曾获得这一官职的人分别是李严、张裔、孟琰。

延熙九年,尚书令董允卒,吕乂继任。十年,镇西大将军姜维迁卫将军,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。魏晋时期,“录尚书事”从理论上讲是群臣之首,总领军国政事,在蜀汉被视为宰相。有《华阳国志》为证:“时蜀人以诸葛亮、蒋琬、费祎及允为四相,一号四英也。”但常璩并没有把姜维视为“执政者”(这个下文会涉及),反而是孙盛称其为“亡国乱相”。所以我怀疑刘禅虽给了姜维这个头衔,并没有赋予其染指中枢的实际权力,否则不会出现“虽班在祗上,常率众在外,希亲朝政”的事。常璩说得更明确:“姜维虽班在祗右,权任不如。”简言之,皇帝只需要他能打仗。

刘禅对姜维到底是什么感情?三国志中没有直接表述。他首先是个皇帝,其次才是爱重姜维的皇帝。这是原则问题。当然如果你认为刘禅本身就没原则,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我的设定是,刘禅对姜维的个人感情,可以影响,但不足以改变他对国事的处置。姜维出师频繁是因为这件事符合刘禅的利益,而不(仅仅)是因为刘禅喜欢他。以前有人说,刘禅要是不支持他,他连汉中都出不去。所以,当成都的信任和倚恃渐渐消失时,姜维也只好跑沓中了。

当年君臣相遇,执手三分变沧桑。这段感情,刘禅是主动方,姜维能体察天子心地,却不肯作出逾越身份地位的回应,恪守臣节。刘禅当然会生气。我把你当成自己人掏心掏肺,你却还拿那一套朝堂上的话语来应付我。倘若姜维利用皇帝对他的感情,因势利导,对自己的发展自然是有益的,然而这样与陈祗之流何异?他是可以弃小节而全大事的,这在他与钟会的暧昧关系上表现得淋漓尽致。只不过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做某些事。而另一方面,刘禅因为示意始终无果,感情也慢慢地淡了。与姜维交往,远不如去找黄皓他们更轻松。


延熙十九年的段谷之败是禅维关系的分水岭。之前一路热情上攀,之后却不得不考虑平衡。此后姜维再也拿不出漂亮的战绩。那么刘禅凭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支持他?景耀元年,姜维复位大将军。但同时尚书台的权力因陈祗的死亡被董厥樊建诸葛瞻等瓜分。老将廖化约宗预去拜访初统朝事的诸葛瞻,宗预拒绝趋炎附势。而上邽失期不至的胡济,不仅未受惩罚,反而从镇西大将军升任右骠骑将军。后来甚至发生了黄皓欲援立阎宇的事。虽然刘禅没表态,但这种事能发生已经说明问题了。数年的明争暗斗终于使姜维被排挤出政治核心。

我们来看景耀五年的三段话,史官叙事时的因果错位:

维本羁旅讬国,累年攻战,功绩不立,而宦官黄皓等弄权於内,右大将军阎宇与皓协比,而皓阴欲废维树宇。维亦疑之。故自危惧,不复还成都。

孙盛异同记曰:瞻、厥等以维好战无功,国内疲弊,宜表后主,召还为益州刺史,夺其兵权;蜀长老犹有瞻表以阎宇代维故事。

华阳国志曰:维恶黄皓恣擅,启后主欲杀之。后主曰:“皓趋走小臣耳,往董允切齿,吾常恨之,君何足介意!”维见皓枝附叶连,惧於失言,逊辞而出。后主敕皓诣维陈谢。维说皓求沓中种麦,以避内逼耳。

——按照陈寿的写法,姜维连个招呼都没打,就带着主力跑去屯田了。这让刘禅怎么想?注意刘禅还没疑他,是他自疑。后世风波狱有段很经典的话:

君臣不可疑,疑则生乱。君疑臣则诛,臣疑君则反。若臣疑于君而不反,复为君疑而诛之;若君疑于臣而不诛,则复疑于臣而必反。

姜维固无反心,然拥兵自重,无异于分庭抗礼。孙盛提出了以益州刺史换兵权这个可能性。蜀汉只有一州,蒋、费均曾任此职,本来给姜维也不算委屈;而姜维不肯接受,毕竟李牧就是前车之鉴。常璩的记载则夸大了黄皓的作用。个人以为,刘禅能容忍姜维屡战不利,却不能容忍军国大权集中在一个人手上。刘禅自亲政起做的事一直是制衡。景耀六年,姜维得知魏军动向,上表请求张、廖增防。陈寿的说法是“皓徵信鬼巫,谓敌终不自致,启后主寝其事,而群臣不知”,故贻误战机。然而还有一种可能是刘禅不愿再分兵给姜维指挥。换言之,此时在刘禅看来,“钟会治兵关中,欲规进取”的危害性不及把兵撒出去的危害大,身为帝主,边将作乱的几率不得不防。先前景耀二年, 张翼迁左车骑将军,领冀州刺史;廖化迁右车骑将军,领并州刺史。至此两人皆获得假节的权力,某种意义上这是对姜维的分权制裁。

不管刘禅是出于何种心态作此决定,君臣生隙后的军事部署导致接下来一系列被动。姜维的上表时间不晚于景耀六年春,而这个春天蜀汉只做了一件大事,为诸葛亮立庙于沔阳。结果同年秋天,伐蜀主帅钟会就去参拜了。真是讽刺。这里就不得不提到被姜维改动的汉中防御机制。历代史家多以为此举是“为亡蜀张本”。从陈寿的记载来看,景耀年间汉中由“实兵诸围”转为“敛兵聚谷”,刘禅没有异议,那也就是说姜维至少成功地让众人接受了他的计划,从汉中抽调兵力转移到陇西。蜀魏兵力悬殊,非奇兵不能取胜。姜维敢赌,但是这个计划的重点是要有人调度,各部配合,而不是等着敌人钻口袋。可是魏军大举入侵时,姜维本人和他的兵不在汉中,这也就导致防御层降低,且无法根据具体敌情作出调整。“蜀所恃赖,唯维而已。”这话不仅是称赞,更是战略方针。魏军三路来袭就是要切断沓中与汉中之间的救援,各个击破,置蜀军主力于死地。姜维的如意算盘是“退就汉、乐二城,使敌不得入平,且重关镇守以捍之。有事之日,令游军并进以伺其虚”。可钟会人多啊,派两支偏师把汉、乐一围,大军直捣阳安关。汉、乐不但没起到牵制的作用,里面的守军还出不来。再加上蒋舒卖阵,傅佥战死,关口彻底失陷。成都援军也没有按时抵达指定位置。但姜维毕竟宝刀不老,在腹背受敌的情势下,打了个漂亮的运动战,甩掉邓艾诸葛绪,过阴平桥头。这时张翼、董厥才到汉寿。姜维、廖化舍阴平而退,至白水与诸军会合,退守剑阁。详见下图:


我认为,如果没有邓艾偷袭,钟会又因粮尽退兵,益州暂保平安,蜀汉朝廷是会追责的。然而无论刘禅还是姜维,都没想到后来会败得那么快。阴平一线并非无守,江油的伏兵三校被魏将田章所破。据常璩记载,刘备曾于阴平景谷南的步道设置义守,号关尉。以蜀汉的军事规模,一校为一千人,则钟会派给邓艾的援兵数量可知。继而,马邈请降,诸葛瞻进退失据,魏军突破涪城、绵竹,直逼雒城。成都人心涣散,兵力不足,放弃抵抗。敕降令抵达各地,姜维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。是为炎兴元年冬十一月。《三国志》给出的印象很中正:

维等初闻瞻破,或闻后主欲固守成都,或闻欲东入吴,或闻欲南入建宁,於是引军由广汉、郪道以审虚实。寻被后主敕令,乃投戈放甲,诣会於涪军前,将士咸怒,拔刀砍石。

姜维选择的撤军路线,避开了邓艾军的占领地盘。从钟会的上表内容来分析,蜀军先由剑阁南下至阆中,再沿潼水顺流至广汉,然后由广汉往西抵达郪县、五城,试图甩掉魏军主力,并与刘禅会合。钟会自称兵分三路,围追堵截,粉碎了姜维的意图。陈寿对此不作评价,然《华阳国志》却微露指爪:

姜维未知后主降,谓且固城;素与执政者不平,欲使其知卫敌之难,而后逞志;乃回由巴西,出郪、五城。会被后主手令,乃投戈释甲,诣锺会降于涪。军士莫不奋激,以刃斫石。

——诛心啊。如果姜维率军向东兜了一个弯不是出于战略迂回,而纯粹是与成都怄气的话,那真是死不足惜了。清人宋鉴嫌陈寿写姜维“羁旅托国,怀顾望之私,规自全之策,寓微词于言外”,常璩的表述更露骨。《华阳国志》记景元四年至五年魏灭蜀事,多取王崇《蜀书》以补陈寿《三国志》,而王崇本人就是蜀汉末期的文官。任乃强《华阳国志校补图注》指出“此说实际形势”,是为的评。


纵观整个战役,刘禅对敌情估计严重不足。先是对姜维的告急置之不理,后又以“备敌既定”拒绝了南中霍弋的勤王。右大将军阎宇都督巴东,“魏之伐蜀,召宇西还”,但《三国志》中并无他走到哪里的记录。景耀年间于建威等地立围守,汉中督胡济退守汉寿,本应主持防御,或是侧面袭击魏军,然亦无记录。不排除各自为政的可能性。蜀汉军政体系在这种时候仍分崩离析。城未破而国先亡,刘禅作为领导人,当负首要责任。

然而,同是归降,我们来看一下孙皓与刘禅的不同:

壬申,王濬最先到,於是受皓之降,解缚焚榇,延请相见。

艾至城北,后主舆榇自缚,诣军垒门。艾解缚焚榇,延请相见。

皓乃备亡国之礼,素车白马,肉袒面缚,衔璧牵羊,大夫衰服,士舆榇,率其伪太子瑾、瑾弟鲁王虔等二十一人,造于垒门。

晋诸公赞曰:刘禅乘骡车诣艾,不具亡国之礼。

——刘禅根本就没有按照亡国之君的全套程式去见邓艾。这是典型的不服。邓艾草根出身不知看出礼仪的差别了没。而这个信息,在蒋显赍诏时必然会转达给姜维。也就是说,君臣间是有默契的。这是姜维敢于实施计划的心理基础。


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,姜维展示出了他平时鲜有机会流露的一面,真正属于那个时代的名士风度。能同钟会相谈甚欢,而他们的谈吐绝不限于谋反这个话题。今天我们尚可从郤正的著论中窥其一斑。孙盛说:“纵维好书而微自藻洁,岂异夫盗者分财之义,而程郑降阶之善也?”典故出自左传:

襄公二十四年:晋侯嬖程郑,使佐下军。郑行人公孙挥如晋聘。程郑问焉,曰:“敢问降阶何由?”子羽不能对。归以语然明,然明曰:“是将死矣。不然将亡。贵而知惧,惧而思降,乃得其阶,下人而已,又何问焉?且夫既登而求降阶者,知人也,不在程郑。其有亡衅乎?不然,其有惑疾,将死而忧也。”

杨伯峻注:“既登高位,自感难保,而求下降者,乃明智之人也。”也就是说,程郑之才不堪其位,因惧祸而作出了有悖于平常行为的决定。结合孙盛对姜维的贬抑态度,这是鲜明的讽刺(语涉“嬖”字更是别有用心)。曾经有人说“姜维是怕死才去投靠钟会”,按当时的局面,企图借力打力更大程度上是“寻死”。演义说人心思汉,可是只要看看成都的态度,连陪刘禅去组建流亡政府的人都凑不齐,可想而知复国有多难。姜维不肯媚于君却媚于敌的态度必然引发益州当地的不满(否则常璩也不会听到那种传闻了),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,他的确是身败名裂了。


姜维为何选择这条路,我的观点仍是:追补前过。蜀汉对魏作战一系列失利,作为最高军事统帅他难辞其咎。仔细看《三国志》可以发现,陈寿对姜维是有所回护的,尤其是把军事成绩的不佳归结到政治斗争上,“非战之罪”的味道。顺便,我很烦那种一言不合就把对方打成黑子的论调。首先没有谁是不能被问责的,其次刘禅有责任与姜维有责任不矛盾。为免夺权避祸保身这无可厚非,但是心怀侥幸部署失误,是错不起的。其实景耀五年侯和兵败后,姜维不敢回成都,显然也是认为自己对朝局不可控。进驻沓中,看似军队在手,政治上的主动权却丧失了。不能及时回汉中布防,“听敌入平”,门户大开,寡不敌众。所幸剑阁相峙使钟会对姜维颇有好感:

会于是禁检士众不得钞略,虚己诱纳,以接蜀之群司,与维情好欢甚……会厚待维等,皆权还其印号节盖。会与维出则同轝,坐则同席,谓长史杜预曰:“以伯约比中土名士,公休、太初不能胜也。”

我相信陈寿在写下这样的句子时,是怀着恶意的。但这恶意不见得是针对姜维或钟会本人,倒更有可能是指向那些既得利益者。从钟会起事的仓促来看,他未必出征前就“内有异志”,而在整个过程中,钟会的主动性大于姜维。如果钟会不想叛魏而姜维贸然游说,那姜维的处境就很危险。我的朋友认为,涉及成都之乱的史料基本上都是被篡改过的。正月十六至十八日的隐秘,刘禅不会说,陈寿不敢说,蜀汉幸存的知情人不能说,魏晋官方更不可能给出不利于政权统治的解释。我甚至怀疑姜维密表的存在性。试想内情不外泄,姜维还只是附逆;如果洛阳知道他想复辟,恐怕刘禅连安乐公都做不成了。倘若刘禅不认可这一行动,姜维难道会中止吗?既然如此,又何必提前暴露目的呢?以姜维的一贯作风,他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。 且把常璩的完整表述放上来:

明年春正月,会构艾,槛车见徵。会图异计,奇维雄勇,还其节盖本兵,谓长史杜预曰:“姜伯约比中州名士,夏侯太初、诸葛公休不如也。”邓艾亦谓蜀人曰:“姜维,雄儿也!”会、维出则同车,坐则同席。将至成都,自称益州牧以叛。恃维为爪牙,欲遣维为前将军伐中国。维既失策,又知会志广,教会诛北来诸将;诸将既死,徐欲杀会,尽坑魏兵,还复蜀祚。密书通后主曰:“愿陛下忍数日之辱,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,日月幽而复明。”魏太后崩,会命诸将发丧,因欲诛之。诸将半入,而南安太守胡烈等知其谋,烧成都东门以袭杀会及维、张翼、后主太子璿等。军众抄掠,数日乃定。

——原来常璩的真实态度是“维失策”!毕竟他本人就是劝主投降的,肯定不喜欢反抗引起的生灵涂炭。怎么看都是钟会利用姜维的统兵才能,姜维自投绝境将计就计。可是无心插柳啊,这二十三个字感动了无数人。往事竟成蛇画足,天心已定马同槽。正因为姜维这样死了,蜀中曾经谴责他穷兵黩武的人渐渐转为了同情。这个举动不甚明智,然而姜维不可能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出手。况且,如果纯粹从功利角度去看,将削弱姜维此举的意义。


禅维这一对,无论是演义中的昏君忠臣戏码,还是历史上不那么昏庸的君和不那么无瑕的臣,都存在着一种情感不对等,“明月心/君前化为碧血”的苍凉。记得356钟会讨伐战中刘禅有句台词:“姜维啊,梦话是不能大声说的,怎么你都不明白呐。”然后一个小兵愤怒地说:“刘禅陛下和姜维大人在交战……这种混账战斗,我实在看不下去!”说得太好了。最后,用我写过的一个段子来结束此篇:

司马昭机关算尽也没能从刘禅口中套出一句把柄,却不知,那日之后的蜀地,他的确不思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作战分析有所参考)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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