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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禁站在战场中央,手中只有一面破旧的令旗。到处兵荒马乱,厮杀声不绝于耳。

我的兵呢?我麾下的士兵都去了哪里?

他试图举旗召唤,无人应答。旗上的字像被水涮过似的,肉眼可见地变淡褪去。

远处有人骑马飞驰,只能看到一个背影,没有穿显眼的红袍,又摘掉了标志性的头盔。

但那匹马他是认得的。那是明公的大宛马,如今已中了三箭,依然负痛前行,奔向淯水。

对,这里是宛城,他应该去救驾。

他已年迈,比不得虞翻,能徒步日行三百里,片刻不离主君马侧。此时只是踉踉跄跄,追逐那个背影。仓皇中,衣甲飘零,一只靴子也跑掉了。他顾不得面红髻散,苦苦呼叫:

“明公!”

马上的人终于转过脸来,眉头紧皱,语气陌生:

“这是谁?”

他被这三字刺穿了膝盖,再也站不住,软软地跪了下去。

许多面孔心有灵犀地凑过来,相视而笑:

“该叫你左将军,还是关羽那厮封的什么官职?”

他想分辩,可是喉间似乎长出了荆棘,越发自惭形秽。恍惚中有人端着一盆水来到马前,兜头向他泼去。

他被浇了个落汤鸡般,水顺着头发不断往下流,单衣贴在身上,寒彻心肺。

“于将军不懂这个,你得解释给他听。”一人笑道。

“西子蒙不洁,则人皆掩鼻而过之。他既从了贼,又怎么洗得干净呢?”另一人讥笑着。

他无地自容。马背上的斥责更加凌厉:

“方任卿以元帅,爵卿以亭侯,庶弘济艰难,敬酬勋烈,何图伯夷忽毁冰操,柳惠倏为淫夫!”

……这都是谁啊。

但他清楚地知道,自己的罪有多大。便是现在伏诛,也迟了。

众人的嘲讽源源不断,将陈年旧账逐一翻出:

“他朋友乞降被他杀了。你说关羽为什么要饶他一命?”

“哼,关云长可不是这等暴虐无亲之徒。”

他的眼睛陡然睁大,仰起头来,正对上烈日般的目光:

“明公……”

他还在挣扎,只恨不能剖出肝肠。一众人马却纷纷离去,把他一个人丢给降而复叛的敌军。


于禁从梦魇中醒来,一阵心悸,伸手去拿水喝。那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,他又喝得急,不觉呛住了,连连咳嗽。这惊动了外间的僮仆:“将军?”

他捂住嘴,又咳了几声,“不……不碍的。”

小僮披衣掌灯过来,确认他无恙,才松了口气:“隔夜水,将军别喝了。小人再去烧一点吧。”

他顺手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,还是觉得冷。比当初汉水倒灌,白刃加身,耻辱更甚。

那东吴的孩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。

这一晚横竖是睡不着了。

明公去世久矣,他第一次斗胆在梦里相见,却又是这般情形。

他已经不忠了。接下来的罪名必然是不义。



【心声体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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