演义的文字游戏
以形貌描写为例。
比如一个人皮肤白皙，最常见的就是比作玉。嘉靖本里出现了许多“玉人”。
这个少年将军，面如琢玉，眼若流星，虎体猿臂，彪腹狼腰。扶风茂陵人也，马腾之子，名超，字孟起，时年一十七岁。
“玉虽有美质，在于石间，不值良工琢磨，与瓦砾不别。”马超初次登场，即表现卓越。“琢玉”的表述只此一处。
再如，“面如冠玉”。典出《史记·陈丞相世家》：
平为人长大美色。人或谓陈平曰：“贫何食而肥若是？”
渡河，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，疑其亡将，要中当有金玉宝器，目之，欲杀平。平恐，乃解衣裸而佐刺船。船人知其无有，乃止。
绛侯、灌婴等咸谗陈平曰：“平虽美丈夫，如冠玉耳，其中未必有也。”
嘉靖本这个修饰语仅三处，分别用在了玄德与孔明身上：
那人平生不甚乐读书，喜犬马，爱音乐，美衣服。少言语，礼下于人，喜怒不形于色。好交游天下豪杰，素有大志。生得身长七尺五寸，两耳垂肩，双手过膝，目能自顾其耳，面如冠玉，唇若涂朱。中山靖王刘胜之后，汉景帝阁下玄孙，姓刘名备，表字玄德。
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，面如冠玉，头戴纶巾，身披鹤氅，眉聚江山之秀，胸藏天地之机，飘飘然当世之神仙也。
是夜，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，忽然杀气凛凛，只见一人，纶巾羽扇，深衣鹤氅，素履皂绦，面如冠玉，唇若抹朱，眉聚江山之秀，胸藏天地之机，身长八尺，飘飘然当世之神仙也。
——如鱼得水，似镜中人。
但结合原始语境，含“徒有其表”之讥。清人以为，这不是一个褒义词：
“饰冠以玉，光虽外见，中非所有。《南史·鲍泉传》，帝责泉亦曰：‘面如冠玉，还如木偶。’近人多以此二字为美称，若检本书示之，恐非所喜矣。“
还有一种说法是“面如美玉”，亦只两处：
策视之，其人面如美玉，唇若点朱，姿质风流，仪容秀丽，胸藏纬地经天之术，腹隐安邦定国之谋，乃庐江舒城人也，姓周，名瑜，字公瑾，汉太尉周景之孙，洛阳令周异之子。
逊本名陆议，后改名逊，字伯言，乃吴郡吴人也。汉城门校尉陆纡之孙，九江都尉陆骏之子。身长八尺，面如美玉，体似凝酥，官领镇西将军。
——周郎陆弟为俦侣。
这还不算完。后半句“体似凝酥”，被毛本删了。我曾疑心嘉靖本作者是拿陆家人与酥酪的梗来打趣。不过搜了下文本，另有一位：
策大喜，请坐而问之，乃袁术谋士，汝南细阳人也，姓吕，名范，字子衡，生得面如傅粉，体似凝酥。
为什么选贤择能的关注点会到对方的肤色上去。最容易联想到的语境就是水浒：
宋江看时，不是别人。正是：
万里长江东到海，内中一个雄夫，面如傅粉体如酥。上山剜虎目，入水拔龙须。七昼波心能暗伏，水晶宫偷得明珠，翻江搅海勇身躯。人将张顺比，浪里白跳鱼。
……但宋江之前可是见过张顺脱衣下水的。
“傅粉”也是一种形容面白的说法。典出何驸马。少年马超被比作玉，到了中年则不然：
一人手执长枪，生得面如傅粉，唇若抹朱，腰细膀宽，声雄力猛，乃扶风茂陵人也，姓马，名超，字孟起。
曹操称“马超不减吕布之勇”。后文出场的邓忠，则不减马超之貌：
两阵对圆，魏阵中一小将，全装惯带，挺枪纵马而出，年约二十余岁，面如傅粉，唇似抹朱，厉声大叫曰：“认得邓将军乎？”
看似说书的熟套，两两对比，都有玄机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在毛本中，这些细节被抹去了。玄德、马超、孔明出场同是“面如冠玉”。周瑜则不言“面如美玉”。吕范的形貌也遭删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