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宫戏
1.
重温了下《唐明皇》，里面的女子获罪被杀都好有气质。窦德妃簪子落地被踩碎，童年印象极深。韦后、太平之死皆不输阵。尤其太平，灭绝师太那张脸衬得李三郎像个捡漏的。
临淄王对昭容说：“上官婉儿，你从小追随我祖母，帮着她篡权夺位……”这表述一脸鸡血。李隆基喝斩。上官绝望地立起来，手中草稿坠地，转身就刑。
杨妃的几个姐妹，马践胭脂。早期电视剧，表现乱兵杀女人毫无掩饰，唤起了我被《春秋篇》支配的恐惧。佛寺闭门，玉环香销。
马嵬兵变，杨国忠在窑洞里感觉不妙，欲以宰相身份出去弹压。其妻裴柔以为他又要去找虢国鬼混，杨：“去你的吧。”丢给她一把匕首防身。果然一进山区就被拖下马杀死。官兵到处搜捕杨氏亲眷。裴柔躲进一屋，正好虢国也逃到这里。冤家路窄，裴柔刺死虢国，再冷笑着自杀。这与史载相反。
电视剧根据同名小说改编。作者对身不由己的女性是偏同情的。杨妃奉旨出家，又因忤旨再迁宫人斜。老宫女给她讲了武后如何虐杀王、萧的事。此处也借裴柔之口，表达了对“你们兄妹乱伦”的强烈憎恨。
最后一集，太上皇在一群旧臣的唱和中舞剑，吟咏《龟虽寿》。年老气衰，头白中涓掩泪听。“烈士暮年壮心不已”，一个劈叉坐到了地下。大家赶紧去扶他，“陛下？”李隆基：“我还差一句呢！”配上片头曲，引人联想。
2.
此剧突出了唐宫女性的政治野心和手腕。而后出的《武则天》更倾向于描述她们的美，无意中温柔化了。茹萍的上官是个典型。
反映女性参政的得与失，《唐》更冷眼。《武》则借题材之便，尽情讴歌“不爱胭脂爱乾坤”的取向和才干。陈导昔年自惜羽毛，精雕细刻。李建群那时演的角色也比后来几个苦情女主层次感丰富。
3.
《武则天》的瞾婉互动颇有情致。对才华的爱重，对青春的妒忌。有一次，武皇站在窗前，说看见外面有许多鸟。婉儿笑道：“陛下，是您眼花了，那是树影。”武皇不语，上官顿时醒悟，“哦不，是婉儿眼花了。刚才是有几只鸟飞了过去。”武皇问你几岁了，婉儿答三十。白发帝主与巾帼宰相，这时同为女人。
4.
《大明宫词》的上官婉儿，生得恬静，貌不惊人。女装登场，不愿给李显作嫔妃。武后惜才，用她草诏。此后一直是绿衣幞头。张易之发动政变，婉儿与昌宗同床共枕，“入宫三十多年，是你给了我女人的欢愉。”乌云披散，薄衫素颜。莲花六郎败在她手下，给出了腰牌。婉儿随即骑马出城去找太平，再无戏份。
武皇吃饭，长桌盛筵，忽然觉得没意思，命人去传太平。婉儿道，等公主赶来就很迟了。武皇不爽，叫左右全坐下陪她。“争来争去，就争了这一桌菜。”到头也没入口。
这版美女如云。成年后的韦氏不美，却工于心计。被贬房州十几年，李显早已放弃幻想。武三思甚至矫诏去逼两口儿自尽。韦氏大胆周旋，争取时间，见武皇使者临门，立刻高呼：“显！快颁太子令！”那一段节奏密如鼓点。中宗继位后一再放权，拱手河山讨你欢。
慧娘演员是87版的鸳鸯。曾以命抗婚，这一回依旧忤旨。还有《九九归一》的贾妈，《无问西东》的师母。看她呈现不同年代的悲剧，只是悲剧不仅发生在戏中。
瑾娘拒绝武承嗣的侵凌，诈称她的相好是薛驸马。武承嗣报复，引着太平到青楼，正好撞见薛绍与瑾娘争执。“叶儿是你的儿子？”瑾娘连忙解释：“公主，他只是我的外甥。”太平怒甚：“把她给我拉下去！”瑾娘不惧斧钺一直高呼：“薛绍，你快给她说清楚啊！”
臣子被拆散原配要求娶贵女的例子很多。太平与薛绍是结发，驸马受逆案牵连瘐毙狱中。太平二婚下嫁的是武攸暨，其原配被武后赐死。《明》剧把这几个人揉了揉。其实在太平上朝请求二圣赐婚时，高宗就拒绝了：“驸马不是一个物件。”大臣也知道薛绍有妻。但武后执意要为女儿圆梦。所以罪魁祸首都是权力。
就剧而言，薛绍是懦弱的。历史上拒绝尚主的比比皆是。宋弘：“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，糟糠之妻不下堂。”光武回顾姐姐：“事不谐矣。”王献之以艾炙足致残，企图以免，然最终还是遣妻再娶。临终言：“不觉有余事，唯忆与郗家离婚。”薛的自杀，与其说道德自律，更多是逃避。
美少年崔缇，比他父亲优秀，比李三郎成熟。视太平为精神上的母亲，一声不吭接受鞭打，热切地说：“您母亲有权力，杀了我母亲……”不惜除去一个个竞争对手，助公主登基。黑衣蒙面，只露出一双凛冽的眼睛。夜是冷的，血是热的。
5.
《大明宫词》与《少年天子》刻画古代宫廷的手法近似，让角色们喊出自己的欲望。编剧思维是现代的，台词奔放。更早的《唐明皇》与《雍正王朝》是传统的，在封建礼教禁锢下透出“事情不该是这样”的反诘。这几部的女性群像塑造都不错。
《唐》《雍》注重权谋，冷眼冷血。《明》《少》注重情爱，热心热念。以皮影戏《采桑女》为例，大段华丽台词，烟霞满纸，一句“胯下的畜生”，暴露欲望。
《少》设定太后怕雷，仿佛武后忌猫。《明》有一段，萧淑妃的鬼魂用纱从头缠到脚，飘进寝宫，放下一只黑猫，气氛接近。废后天真地叫着额娘：“您是先帝的贵妃，晚辈不该这么称呼您吗？”
《明》的第二个片头剪辑，“长安细雨，沐浴着太平”，标准的恐怖片。鬼哭狼嚎，血溅五步。《橘子红了》延续了这种阴暗，宅门里发霉的气息。李导后来去折腾名著真是毫不意外。
6.
宫廷戏常设置一个宦官承担“眼看他楼塌了”的任务。《唐》的高力士，《武》的王公公，《雍》《康》的李德全，《少》的吴良辅……不同于白头宫女们的行动受限，绿衣监使们离权力中心更近。残缺的身体因政治欲望而灼烧。又因为他们不必在乎世人眼里的美感，说话更毒，将一潭死水搅出无限泡沫。
7.
《至尊红颜》：“那个碑，是为了纪念朕的一个故友。这碑上没刻字，是代表了朕和他的情谊。只能记在心里，不能记进历史里。”
武则天这句台词印证了一个道理：“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，我们是听到过的，因为后者须有其事，而创作则可以缀合，抒写，只要逼真，不必实有其事也。”李君羡从未与媚娘谈过恋爱。但小说家就不能写了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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