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箭囊的颜色

举一个小说中的例子:

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,腰里挂着一柄宝剑和一个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,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。在今天人们的眼睛里,这个箭囊的颜色只能引起一种美的想象,不知道它含着坚决反叛朝廷的政治意义。原来在明朝,只准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装饰,别的人一概禁用。洪武二十六年,朱元璋还特别作了严格规定:军官和军士的箭囊都不准朱漆描金,违者处死。然而我们如今所看见的这位战士,从他开始起义的那年就背着这个箭囊。九年来,这个箭囊随着他驰骋数万里,纵横半个中国,饱经战阵,有的地方磨窳了,有的地方带着刀伤和箭痕,而几乎整个箭囊都在年年月月的风吹日晒、雨淋雪飘、尘沙飞击中褪了颜色。   

——《李自成》第一卷,1963年版


姚雪垠去世后,其助手俞汝捷综合多方意见,将《李自成》五卷修订为四部精节本。所谓“精节”,即“把删略的功夫全花在对语言、细节、情节逐字逐句的推敲上”。改定前后情况如下:

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,腰里挂着一柄宝剑和一个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,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。(在今天人们的眼睛里,)这个箭囊的颜色(只能引起一种美的想象,不知道它)含着坚决反叛朝廷的(政治)意义。原来在明朝……


括号里的内容属于作者现身发议论。修订者以为多余,遂删去。

但是,在我看来,恰恰是括号里的内容,缓冲了语气,使得这句政治色彩浓厚的表述不那么生硬。众所周知,《李自成》是十七年文学中的典型,借历史背景,明写闯王进京,实写武装夺取政权。论者认为,行文中体现了两个姚雪垠:

“一个是沿着阶级分析的路线来讲述农民起义故事的姚雪垠;另一个则是极端讲究艺术性,几乎对每个细节都精雕细刻的姚雪垠。前者是有意识这样做的,是党性、政治性对作家的要求;后者是无意识、潜在的,是作家自身审美性对前者的微妙调控。” 


而在阅读近现代史时,某些资料同样相当于“箭囊的颜色”。

大陆宣传材料讲革命经过,是单一立场的叙事。退到台湾的人写历史,也是单一立场。唯独留在大陆的降臣俘将,由于处境特殊,他们不得不尽量贬损己方,夹缝求生的行文,可以看出更多信息。这种笔法,历代良史用过。

看《文史资料选辑》一些没改干净的表述,特别有趣。字里行间总漏出点由衷心思来。血洗的山河,墨写的文章。“这一点,就要任凭文学逞能,恰如冢中的白骨,往古来今,总要以它的永久来傲视少女颊上的轻红似的。” 

邱行湘对黄济人说:你与我们写文史资料不一样。《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》只是体制下的语言,写了点陌生的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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