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下从文法来谈魏延。
1.
悲壮是一种完成,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。
我们不妨套用一下:灭族是一种完成,反骨是一种启示。
2.
引用木马的读书笔记:
Lacan对于死亡的诸类命名其实大致可以分为三种,肉体的死亡(corporeal death),社会性死亡(符号性死亡/symbolic death),符号的死亡(eros)。前两种死亡次序可先可后,而它们中间的真空被称为“两次死亡之间”(between two deaths)
公元234年那个秋天,死亡接踵而至。“忘节言乱”的人being for death,死在朝廷的定性里。数十年后陈寿落笔,特地表出杨仪踩人头的corporeal death与释作麒麟梦的symbolic death。一千多年以降,争议始终不断。写演义的罗作了eros,棺材钉死了。演义后的翻案纷纷试图把棺材撬开,里面空无一物。
3.
倘若说杨戏的评价像清水,涮出了头盔上的血色;陈寿的定性就是盐水,头盔久浸其中,锈了。罗本演义如同镪水池,扔进去的东西连渣都不剩。然而化学反应的过程却大可观。
4.
如韩信故事。
以命运悲惨为据。在陈寿笔下,文字构筑了空中楼阁。汉中是魏文长的华点也是他的终点。“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,奔汉中。”表述平静,水面的油锁住了其下沸滚。而太史公不吝为传主大声疾呼。
5.
至于舆论,在西川是无异议,自然都说魏延反,被灭族便是他的反的证据:不反又何至于被灭族呢?而敌境的舆论却不佳,他们多半不满足,以为内讧并无外战这般好看;而且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反贼呵,跑了那么远的路,竟没有唱一句戏:他们白跟一趟了。
6.
《北史》:玉尝为高归彦相曰:“位极人臣,但莫反。”归彦曰:“我何为反?”玉曰:“公有反骨。”
——卧龙相法高天下,曾向长沙识魏延。
今天的人说这一套是迷信。在演义流传的年代,读者可是当真的。“反骨就是你了,必须这么演。”临阵清醒想要撤资,别人还没演够呢。
道具枪成了真枪。三声未了,人头落地。
7.
在一些游戏中,魏延是以“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刘备”的形象退场的。这多少体现了设计者对忠诚的重视。可以说演义延一反襄阳二反长沙都是为了刘备,第三次不是了,术士解梦以苍龙诱之。但是——罗要说的是——不为刘备就不能反了吗?固然按当时伦理,反是不对的,所以他挂了。而最应该感到被冒犯的刘禅关心的却不是谁觊觎神器。
“魏延乃英雄之将,足可拒杨仪等众,何故烧其栈道也?”
“既已名正其罪,仍加前功,赐棺椁葬之。”
以反贼之身入土为安,是不符合现实逻辑的。即便在演义中,这样的处理也是特例。其生也荣,其死也哀。
8.
——今委卿以重任,卿居之欲云何?
——若曹操举天下而来,请为大王拒之;偏将十万之众至,请为大王吞之。
讲真,若是司马迁来写,单凭这番对话,传主就可以有更高的评价。而陈寿是隐晦的。刀被血泡软了,再切不开骨头。
士为知己,堂堂正正。疾终惜始,不没前功。这是杨戏们的判断,可以上溯到史迁立言的初衷。陈寿不是这么直白的。他放了一朵烟花,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升上去。人间万姓仰头,他着眼于地下纸屑。
9.
先主传:“於是还治成都。拔魏延为都督,镇汉中。”
后主传:“是岁,魏延破魏雍州刺史郭淮于阳谿。”
二帝本传所载都是一年内的大事。平生殚力唯英略,如此收场亦太悲。
我之所以反反复复讲这个人,就是因为在阅读体验中,总有响木一拍,“沉酣一梦终须醒”的快哉。